麦克·赫恩（Mike Hearn）是英国的一名计算机程序员，上周，他躲在自己位于苏黎世的两室一厅公寓里，一呆就是几天几夜——他一直在写一份发自内心的呼吁书。
两年前，赫恩辞掉了在 Google 瑞士总部轻松的编程工作，把全部时间投入到了他怀有非常大热情的一件事上：虚拟货币比特币。他在和全世界一些开发者一起专注于维护一个基本的软件——这个软件既管理着新比特币的创造，又管理着比特币发生财务交易所依附的那个网络。
但一场令人厌恶的争斗，已经撕裂了这一小撮比特币开发者之间的兄弟情谊，并让人对这个虚拟货币的生存产生了疑问。赫恩此前一直是比特币项目最知名的领导者之一，但最近，他对比特币大失所望，所以 12 月，他卖掉了手里剩下的几百个比特币，默默地在一家新成立的初创企业找了个工作。
他上周在努力写的那篇充满激情的博文，就是要宣布自己要完全将比特币抛在脑后的消息：“比特币已经不再是那个透明开放的社区了，它已经变成了一部分比特币玩家肆意审查和攻击其他比特币玩家现象为主流的社区。”
比特币开发者麦克·赫恩在他苏黎世的公寓里。图片版权：Daniel Auf der Mauer/《纽约时报》
这场争论源起于“比特币网络到底能处理多少数量的交易”这个问题，听起来好像只有那些最顽固的科技迷才会感兴趣。但它其实体现出了比特币项目最基本的目的以及在线社区应该如何管理这两个问题间的根本差异。两个阵营的人一般会给彼此扣帽子，你说我是只顾发掘比特币商业潜力的民粹主义者，那我就说你是一心维护比特币从根本上作为现有货币体系挑战者地位的精英主义者。
在过去半年里，这场分歧已经引发了针对比特币开发者的死亡威胁，以及让互联网服务供应商瘫痪的黑客攻击。双方都感受到了强烈的被背叛的感觉。赫恩主要的对手之一是一个叫格里高利·麦克斯韦尔（Gregory Maxwell）的大胡子加州程序员，在收到匿名死亡威胁之后，他似乎也已经撤出了在比特币的工作。
与此同时，这些内部的争斗也突显了一点：比特币技术正在获得来自华尔街和硅谷的信任。在席卷了比特币的各类争议中，许多都涉及到了盗窃和欺诈，但它的基础软件却如人们希望的那样继续运行着。这种一贯性把所有已发行的比特币的市值推到了 60 亿美元以上，并让很多风投资本家们把比特币技术想象成了金融的未来——因为它可以更廉价、更迅速地进行各种金融交易。
加文·安德烈森是一直以来都在为比特币软件做贡献的人之一。图片版权：Stephen McCarthy/Sportsfile
比特币有很多从根本上吸引人的地方，其中一点就是它承诺为人们提供一种更加可靠、可信的手段来取代现有的货币和金融体系。和美联储、华尔街，以及那些由人来管理的机构不同的是，比特币是建立在极其精确、不可能出错的数学逻辑和计算机代码之上的。在这个体系中，像赫恩这样的程序员被看作是中立的技术人员，他们会经常志愿贡献他们的能力和精力到比特币上。
但目前的争议也是一个提醒，说明比特币软件和其他计算机代码一样，是由人设计的一款不断向前发展的产品，而它的有效利用也很容易受到人性弱点和观念分歧的影响。
但在作为这场争斗发端的那个问题上，可能也还存在着中间立场，只是眼下双方已经陷入僵局，从而让比特币软件（以及比特币本身）进入了一种待定状态。赫恩认为，这种僵局甚至会很快让比特币无法完成哪怕是最简单的交易，并将最终迫使用户离开、导致比特币价格崩盘。赫恩对于目前僵局的担心已经得到了一些人的响应——他们中有越来越多的比特币开发者，也有购买、出售和持有比特币的初创企业，只是他们的声音没有赫恩那么尖锐。
加文·安德烈森（Gavin Andresen）是赫恩的亲密战友，也是一直以来都在为比特币软件做贡献的人之一，他说，这场争斗很可能会导致短期内的动荡，但他不认为这会损害比特币的长期预期。其他比特币领域的领军人物也表达了类似的态度，而且比特币投资者们也已经倾向于相信他们：近几个月来，单枚比特币的价格实际上在上涨，本周已经涨到了 430 美元。
赫恩的盟友中，有人希望能通过让大的比特币公司支持像 Bitcoin Classic 这样的软件来打破僵局——它是本周发布的一款新的比特币基础软件，目标是扩展比特币网络的能力，并引入新的管理标准。
但赫恩认为，这一切都太晚了。那天晚上在他位于苏黎世的公寓附近的树林里漫步时，他一直在努力弄清楚比特币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那些最初吸引他加入这个项目的理想信念的意义何在。
“因为人们的疯狂、因为人们对于项目的目标产生了根本性的派系分歧，就导致了比特币的分崩离析，这是我从来都没有想到的事情，”赫恩在他的公寓里接受 Skype 采访时说。“这也真的动摇了我对人性的信念。”
比特币的早期支持者
31 岁的赫恩在英国的曼彻斯特长大，在闲暇时，他会玩玩音乐、攀攀岩。早在 2009 年 4 月时，他就是最早一批认真对待比特币的程序员之一，而就在那之前数月，比特币神秘的创立者、被人称为中本聪（Satoshi Nakamoto）的那个人向全世界推出了比特币。
当时赫恩正在 Google 的地图绘制部门工作，从英国杜伦大学毕业之后，他就在那里工作。他此前从没有在工作中涉及到金融或者货币，但金融危机让他认为，国家货币很容易受到政治和错误决策的影响。在一次网络搜索中，他发现了比特币简陋的网站，于是当得知中本聪是它的创立者之后，赫恩马上给他发了一封电邮。
赫恩写道：“我对它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我却非常罕见地遇到了真正革命性的理念。”
和许多最早对比特币感兴趣的程序员一样，赫恩对比特币体系受到规则限制的本性充满敬仰：比特币的总数只有 2100 万枚，新创造出的比特币的分发被明确展现出来，而它所依靠的数学算法使得比特币不存在被人操纵的空间。
中本聪此前就写出了包含着这些规则的软件，但在发布出来以后，任何人都可以看到并修改它的代码。从本质上讲，通过选择下载哪个版本的比特币软件，下载这款开源软件的人其实就投票选出了自己愿意接受的代码更改。如果中本聪提出了他们不喜欢的代码更改建议，他们就不会下载和运行这款软件，同时任何人都能提供他们自己修改的版本。和其他开源项目一样，比特币体现的也是一种没有领导的民主——它是在线管理人的行为的新手段。一台电脑一票，同时任何人都可以提出新的管理条款。
过了一段时间，比特币才变得流行起来，但当 2010 年末赫恩开始贡献代码的时候，比特币已经开始有了一大批热情的追随者。比特币明显的无领导结构和它的软件不间断的运作，让它在自由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中间赢得了声誉。很快，企业家和风投资本家也被这个项目透明的数学基础所吸引。
赫恩加入了一个规模不大、但在不断壮大的志愿者组织，他们从世界的各个角落维护着比特币的基础软件——其中投入最多的人就被称为核心开发者。他们只面对面见过几次，但会一直在网上聊天，并发电邮讨论下一步可能采取的改变。2011 年，当（一直都没有透露其真实身份的）中本聪退出项目之后，来自马萨诸塞州中部、有两个孩子、把大家聚拢在比特币社区下的安德烈森成为了比特币社区的领袖。
赫恩和其他核心开发者一直都不大一样。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典型的科技迷，脸上胡子拉茬、衣服也搭配得一塌糊涂，但赫恩的外表却很清爽，而且懂得穿时尚的牛仔裤和滑板鞋——而且还很好交际。在 Google 内部，赫恩成了比特币的非官方发言人，回答了来自Google 联合创始人谢尔盖·布林（Sergey Brin）的提问，并带头组织了一个公司内部的邮件列表讨论组——到赫恩离开 Google的时候，这个讨论组已经吸引了 400 个 Google 的员工。
和安德烈森一道，赫恩的想法也很实际，他最感兴趣的是改善持有和使用比特币的基本体验。他并不习惯向比特币社区里坚持比特币意识形态的人们发布他们熟知的重大决定——比如关于比特币取代美元或者欧元的言论。他更关注的是比特币当前面临的那些会让它出错的挑战。
当开发者之间的紧张情绪逐渐高涨起来的时候，安德烈森通过在各方之间达成妥协维持着社区的和平。
事情变味了
自去年起，这种平和的氛围开始崩坏，起因却是一种看起来完全良性的发展：比特币的用户量和交易量都在持续上涨。
问题在于，早前中本聪对比特币网络每十分钟能够处理的交易量设置了一个上限。这么做的目的是为确保电脑能支持该网络并处理交易，不至于被庞大的数据所淹没。但中本聪曾建议，该限制应为暂时的，因为一旦网络上的交易量接近这个数值，操作就会发生延迟，交易也无法完成。
当赫恩开始推动修改比特币的核心软件、意在让其允许更大的交易数据块时，他立即面临了阻力。格里高利·麦克斯韦尔是一个自学成才的代码工程师，在维基百科和 Mozilla 网络浏览器工作过，而这两个都是开源项目。麦克斯韦尔表示，更大的交易数据块会让普通电脑更难以处理。他警告说，如此造成的结果，将让比特币的控制权被转移至有能力购买更强大电脑的大公司手中。
对麦克斯韦尔来说，和保护比特币不受中心化的集权所控制相比，较慢的交易仅是一个次要问题。
“如果比特币陷入老一套（货币体系），那么我不知道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世界还会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他在写给其他开发者的信中写道。
赫恩反驳称，技术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一般的电脑基本都能处理较大的交易数据块。他认为更重要的是，比特币需要首先成功成为像 Paypal 和 Visa 一样廉价、迅捷的支付网络。如果比特币还想有朝一日和（每秒可以处理上万笔交易的）主流支付系统竞争，它就必须废除目前每秒少于七笔交易的限制。
有关人员的经济利益让这场辩论更加复杂了起来。麦克斯韦尔和他的几个支持者在一家名为Blockstream 的比特币初创企业工作，该企业从风险投资人处得到了 2100 万美元的资金。他们尝试在做的是让脱离比特币网络的交易成为可能，从而让该网络能够处理的交易数量变得不那么重要。
离开 Google 后，凭借自己所做的比特币相关工作，赫恩开始从风险投资公司安德里森·霍洛威茨（Andreessen Horowitz）领取薪水。这家公司是比特币初创企业在硅谷最大的支持者之一。
随着这场辩论的逐渐失控，核心开发者之间的友谊也土崩瓦解。
在过去的话，比特币软件项目的领导人安德烈森（和安德里森·霍洛威茨公司的马克·安德里森[Marc Andreessen]并无关联）已经介入调解了。安德烈森表示，自己作为“首席维护者”一直在寻求共识，但在少数情况下，当存在无法解决的分歧的时候，他会像一个“仁慈的独裁者”那样做出最终裁定。但在 2014 年，安德烈森从日常管理者的角色中退出，把首席维护者的工作交给了项目中的另一个志愿者弗拉基米尔·范德拉恩（Wladimir J. van der Laan）。这位荷兰程序员表示，自己无意追随安德烈森的脚步。
“我无法充当网络层面的问题的决策者，”范德拉恩本周通过电子邮件表示。“没有人拥有比特币的所有权。没有人能把比特币当成一家公司并为其制定决策。”
去年夏末，赫恩和安德烈森最终决定让实际使用比特币软件的人来投票表决。这是唯一能推动事情往前发展的办法。他们做出了一个自己版本的核心软件，它和目前的软件十分相似，但允许更大的交易量。他们把这个新的软件称为 Bitcoin XT 。如果大多数比特币系统的用户下载了该软件，那么它便会成为这片领域新的行业法则——用开源软件的术语来说，成为了一个分支（fork，又译“复刻”，译注）。
分支是开源过程的一部分，也被用来对比特币进行小规模的、被大家认可的修复。但还没有人尝试过赫恩和安德烈森设计的这种分裂式的分支，主要是由于这样会导致两个不兼容的比特币网络的风险，并且给既有比特币的合法性和价值带来问题。
8 月 15 日，在宣布新软件的时候赫恩写道 ：“所以就是这样了。我们走到了这一步。社区被分割，比特币在分叉。”
在范德拉恩和麦克斯韦尔看来，Bitcoin XT 的发布是一种背叛行为。没错，软件是大家共同维护的，但他们说，针对核心软件的决定应当由技术专家、而非通过民粹主义运动来做出。
在新软件发布的几天后，麦克斯韦尔接受了 Vice 的访问，当时他把 Bitcoin XT 的团队比作了“一个戴着啤酒杯帽子站在场边的家伙。”一个麦克斯韦尔的密友则把事件比喻为一场未遂的政变。在 Bitcoin.org 网站和其他几个比特币成员讨论项目的在线论坛上，他们的支持者们屏蔽了 Bitcoin XT 的发布消息和针对它的任何讨论。
当一个强大的黑客开始传播 Bitkiller 时，这场争斗发展到了一个新的层面。这个恶意软件会找到已经下载了 Bitcoin XT 软件的电脑，再用巨大的流量将它们压垮。一个长岛的互联网提供商表示，Bitkiller 的攻击让长岛南部的部分网络服务陷于瘫痪几个小时。在宣称支持 XT 版软件后不久，美国最大的比特币公司 Coinbase 被彻底下线。不用说，这些举动吓跑了很多比特币用户，让他们不敢下载这款新软件或哪怕表示对它的支持。
对这一攻击负责的黑客似乎身在俄罗斯，他在和赫恩的线上交流中告诉他，有人“雇我干掉XT”，但他拒绝透露究竟是谁。
麦克斯韦尔和他的支持者曾经在深秋尝试达成一项妥协。他们在蒙特利尔和香港组织了会议，让首要开发者们聚头讨论能扩大比特币系统规模的替代性方法。安德烈森出席了第一次会议，但所见到的是麦克斯韦尔和他的同盟自顾自地宣布了他们自己的方案，那是一个更渐进式地提高网络容量的计划。但安德烈森和赫恩都感到那些建议还做得不够彻底。通常不惯于主动出击的安德烈森开始强化自己的位置。
“现在的开发者们有可能会被炒鱿鱼，被其他的团队所代替，因为他们没有关注自己的客户，”他在上周的一个采访中说。
麦克斯韦尔同样也对赫恩的阵营不屑一顾，说他把一个应该是技术决策的东西给政治化了。随后在十二月中旬，他突然从对话中退出，并没有解释自己消失的原因。他的同事表示是因为他厌倦了这种怨仇。
一个不甚清晰的未来
安德烈森透露，一些大型比特币公司向他发出了邀请，让他回来主导一个比特币软件的新版本。但他说，如果他要回到自己原来的角色中，他会坚持在决策制定方面建立清晰的规则。
赫恩则表示，现在想把对立阵营拉拢到一起非常困难。他认为，目前这一僵局的危险之所以还没有反映在比特币价格上，原因在于很多讨论比特币的在线论坛都对完整的辩论内容进行了审查。
尽管出现了不和，但赫恩并没有对比特币背后的理念失去信心。他接受了工作邀约的那家纽约初创业 R3 正在为银行开发类似比特币的网络，让他们用更廉价和迅速的方式交易各种资产。这家公司旨在利用比特币去中心化的记录保存方法的优势，但仍然会让一个人来掌管全局、处理软件和管理系统的访问。
这份工作缺乏比特币的纯粹性，但在度过几个月的无眠之夜、担心自己是否背叛了承诺之后，赫恩说：“我希望再次在一个专业化的环境中工作，和植根于某种商业现实的人在一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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